人间有味是清欢

郑思怡（浙江省台州市仙居中学高二）

年夜饭照例是要大鱼大肉的，来慰藉一下几载未曾回家重熏烟火气息的儿女们。

今年是大团圆，爷爷破例掌勺。他上了年纪口味清淡，使我们这些无肉不欢的小辈们忧心忡忡，怕沾不到半点荤腥。以往主厨的奶奶自个儿虽吃半素，却不忘迎合小辈口味，满桌肥腻膏粱，总往里面添些香料，多几滴香油。

我坐在沙发上漫不经心地逗小表弟，教他怎么讨红包，余光却不时瞥向厨房。厨房的小门微闭着，灯光昏黄，玻璃上映出一片烟雾，想必爷爷奶奶手忙脚乱。奶奶出来又让人失望地看着她带着一大把青菜进去。我担心会不会过人生中第一个没有油水的年。甚至小舅已经盘算着要不要带我们去隔壁串串门啃只肘子再回来。

我忽然想起《霍乱时期的爱情》里面有一个情节：乌尔比诺医生嫌妻子的饭菜做得不好，“稍有怀疑，他就会把盘子一推，说：‘这顿饭没有用爱来做。’”不知道我等会儿面对满桌饭菜是否也会推桌大吼“这顿饭没有用爱来做”的勇气。

等了许久，叔伯们麻将桌上庄家都已换了好几家，第一道菜才千呼万唤出来。

竟是炖豆腐！一整块豆腐从中间划出一个十字，在缝隙间斜斜铺上了腌制好的肉臊，其上细细地撒些香菜沫，混着姜丝和蒜泥竟使人食欲大增。奈何肉少豆腐多，我也只能浅尝辄止，只得停箸。

紧接着清蒸山药泥，分作两盆：一边和虾泥混合捏成丸子，只洒上些许盐末；另一边却是加了蜂蜜，配几粒枸杞点缀。真是未曾想到向来硬声硬气的爷爷也会有如此玲珑的心思，虽不喜油腻，却另辟蹊径。

不一会儿又来了一盆青菜。青菜在沸水中焯过后淋了一层厚厚的牛肉酱。听奶奶提起，这牛肉酱可大有文章。早在桂花未谢的秋末，爷爷就忙着张罗，隔三岔五就早起赶集看看有没有好的牛前腿。爷爷气力大，这牛肉也筋好，花了他足足一下午才剁成细末，趁夜腌制好装进陶罐里，同几坛老花雕一起埋在院里的大樟树下。

又是鲜掉牙的清水煮鱼，又是加了鸡蛋丝的酒酿圆子，若论起心思，哪样是没有花了心思动了脑筋的？一样样色香味俱全的菜肴使人应接不暇，我甚至忘了自己最初的忧虑，只剩满心喜悦。

姗姗来迟的海参猪肚汤是奶白色的。海参接纳了猪肚，猪肚包容来海参，胡萝卜、笋片做伴，一切都是那么恰到好处。虽然很烫嘴，但只要想着这一口鲜味会蔓延过胃肠，我就是幸福的。

当爷爷将煨了一晚的黄酒炖肉端上桌时，一切终于尘埃落定。黄酒其实属于比较温柔但不失柔韧刚强的女子，肉片就是草莽将军。英雄配美人，佳偶天成。我喜欢这个可以用来形容人间夫妻实在的味道，醉醺醺的，却让人从内心深处泛起对生命的坚信。

大人们几回推杯换盏就起哄让爷爷发表新年祝词，爷爷端起酒杯，一饮而尽，说：“平平淡淡才是真……”

今年年夜饭，我们几个大一点的被允许抿几口白酒，我嫌辣，爷爷一招手，奶奶就笑着挑了一点莹亮的桂花蜜到我的杯子里，我一时怔住不敢下口。

是谁在大年夜里，掌厨烹煮，五湖四海，传递大团圆之爱？

我忽然意识到，这个老头儿，我的爷爷，一生戎马倥偬，却仍渴望为他的满堂儿孙洗手做羹汤，渴望他们能领会蕴含在柴米油盐酱醋茶中的点滴感动。

“嗯，这顿饭用爱来做了。”

(指导教师：赵益军)

【获奖理由】

本文以年夜饭为线索，写平日喜欢清淡的爷爷掌勺，使无肉不欢的小辈们忧心忡忡，怕沾不到半点荤腥。忐忑不安期盼中菜终于上桌了，使人大开眼界，不落俗套。全文叙事张弛有度，描写生动有趣，悬念的设置增加了文章的吸引力，文章的结尾点题，令人回味无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