扎根

山西省大同市第一中学高二 万戈

青绿色的山峦上，陡峭的断岩下，一间小木屋颤颤巍巍地立在蜿蜒回旋的山路旁。日子本该如往常一样平静。可今年初秋一大早，黑色的轿车排着队停在了小屋门前的空地上。岩壁上的鸟儿一惊，扑簌簌飞起来，带落了不少石块尘土。

屋里屋外全是人。

屋内的摆设很简单，一张床，一张桌子，一把椅子，还有炉灶和烧火用的柴。桌子上放着的，是一个泛黄的出诊箱和一个擦得锃亮的烟斗。椅子上，坐着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，头发灰白，脸上久经风吹日晒，早已失去了光泽，布满沟壑。一双眼陷在眼窝中，却十分明亮。围着老人的，是三个中年男子，其中较年轻的两个正伏下身子，满脸堆笑地看着老人，苦口婆心地说着。另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微微皱眉，欲言又止。

“大爷，您医术这么高，总不能在这山里干一辈子……”

“大爷，您瞧瞧，我们半个医院的人都来请您了，您就听我们院长的话，回城吧……”

起初，面对这些，老人还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“人老了，不想挪了，山里挺好。”“山区的居民需要我啊！”后来，看着那两个人丝毫没有半分退却的意思，老人也就闭口不言，不停地摩挲着手中的烟斗，不住地摇着头。

太阳从山的东头移到了西头，喋喋不休的两人一脸无奈，回头望着戴眼镜的男子：“院长……”那男子紧锁眉头，上前一步，正欲说话，却被老人打断:“别说了，我不会走的。”男子顿了顿，嘴角抖了一抖，却终究没开口。抬眼看着老人消瘦却坚定的面庞，深深地叹了口气，转身出了屋子。汽车发动的声音过后，惊起了漫天尘土。圆月升起时，终归恢复了平静。

老人依旧坐着，执着那柄锃亮的烟斗，不断摩挲着，眼神却飘向了窗外，黑暗中的山路一直蜿蜒到很远，在一座山的转弯处聚集成一个点。而在山的那边，就是山区中仅剩的几个村子和几百个贫困的村民。不知何时，老人原本明亮的双眼却渐渐笼起了一团雾气，看不真切，只是口中不住地叨念着：“我不能走啊……”

夜深了，风刮了起来，圆月也不见了踪影，还有零星的雨丝，裹挟着秋日的寒意，顺着窗沿儿滑落进来。老人似乎困了，倚在桌旁，做起了梦。梦中的他，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……

老人幼年生活的村庄，貌不惊人地坐落在鲁西北宽阔的平原上，一条小河从村前弯弯绕绕地流过，浑浊的黄河水养育着这一方百姓。老人的母亲在他七岁那年就重病离世，此后，他就变得愈发沉默。长大后，他一边务农，一边默默研究医术。上世纪八十年代初，他进城学医，拼命读书，刻苦钻研，拜访名师，终于学业大有成就。

有一次，他去山区支援，迎接他的，是村民们热情的招待和期盼的目光。在那目光的注视下，他年轻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。来的第一天晚上，他就接到了一个村民的电话。匆匆赶到时，他才知道是急性阑尾炎。这本不是什么要命的病，但在这极度贫困，交通不便的山区，却十分严重。

刚进屋时，他却愣了。吱吱作响的大门，摇摇欲坠的屋顶，简陋的家具，家人脸上悲伤的神情……他想起了他年少时，母亲重病的时候……这一切仿佛一直在他记忆深处的某个角落，眼下却一并涌上心头。多亏了他的医术，几个小时后，一家子人才终于松了口气。一切妥当以后，天刚刚破晓。看着眼前一家人激动的泪水，伴着耳边感谢的话语，他手中握着一个烟斗，一只脚踏出了家门。那只烟斗，是这家的老人，为了表示感谢，硬塞给他的。他抬起手，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，却触到一片水渍。

他从不抽烟，但那只烟斗，他却留了三十多年。

从那以后，他便常常卷了包裹到各地村庄给人看病。无论严寒酷暑，还是风霜雪夜，风里来雨里去，随叫随到。他总是笑着说：“我的梦想就是为村民们看好病啊！”到后来，为了方便，他就干脆住在了山上。这一住，便是很多年。儿女们每每来山上接他，他却总固执地摇摇头，不肯走更不愿走……

老人是被一个电话吵醒的。那时，外面雨下得正大，雷声隆隆，倾泻般的雨水打在窗外的土地上，溅起满地泥沙，一切都笼在棕黄色的大雾中。接起电话，是一个年轻的声音，说是他的母亲突发心脏病，情况十分危险……挂了电话，老人匆匆提起出诊箱，把烟斗放在桌子上，披了件雨衣，便冲出了门。东边的天色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，老人的背影顺着山路渐渐化成了一个点，融进雨幕中，融进墨色的山峦中。

院长接到消息的时候，正是从山上回来的第二天下午。那些人说：“昨晚山区突降暴雨，引发了泥石流……老人正在出诊的路上，不幸遇难……”院长手中的茶杯，啪的一声掉在地上，碎成一片。

窗外华灯初上，漫天烟火。八月十五，正是万家团圆赏月的日子。一轮凉凉的圆月挂在空中，却不知为何，没有昨夜的圆。

院长抱着老人的照片，呆坐在沙发上。未关的电视发出声响，断断续续传入耳中：“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……中国梦，更是每个中国人的梦……”他微微一愣，垂下眼，指尖轻轻拂过照片中老人上扬的嘴角。恍惚间，男人嘴角突然攒出一个支离破碎的笑，“爸，你的梦，怕是早就留在山里了吧……”

黑暗中，泪，终于无声地淌下。

（指导教师：段虹霞）

【获奖理由】

总有一些朴实的情感，能打动我们冰封的心。作者以细腻的笔法向我们讲述了一段充满温情的故事。故事中的老大爷是最平凡的乡村医生，却又拥有着最不平凡的情怀；是最普通的一位老者，却又怀抱着一颗最火热的内心。全文行文流畅，感情真挚，用朴素的语言讲述了一个平凡而又伟大的故事，老者的形象跃然纸上，令人掩卷动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