扣 子

王凤舒（山东省济南第一中学高一）

我妈住进了医院。

刺鼻的消毒水味儿扎着我的呼吸道，医院的仪器“滴——滴——”的声音敲着我的耳膜，我哆嗦着望向那白色的病床。

她脸上没有丁点儿血色，眼角灰色的皱纹紧蹙着，黯淡的双眸呆呆地看着天花板，僵硬的手任由针头输进冰凉的液体。我的心又蒙上厚厚一层悲哀，她对我的到来竟也毫无反应。

我突然无力地承认了这个回避多天的事实——我爸真的去了另一个世界。

我靠在门边，闭上了眼。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轻快而有节奏的“哒哒”声，我知道，那是妈的缝纫机在工作时发出的声音。她是制作衣裳的，也替人修补衣服。她总是那么忙碌，早晚都坐在缝纫机前。太阳快落山了，爸在镇子外开车还没回来，她已经围着围裙在那台老式的油烟机下叮叮当当炒菜。爸说那老式油烟机不中用了，我多跑几趟车，给你换台新的。妈说，这台还顶用呢。她是舍不得，舍不得花钱，舍不得爸老是开夜车回家那么晚，有时候累得饭也不吃，迈进门就躺床上睡着了。

结果爸真就因疲劳驾驶出了意外。

家里突然就安静了。妈很少再接活，缝纫机上浮着一层冰凉的灰，灶台上的油烟机泛着油腻的黑灰。妈不说话，望着爸的遗像一坐就是半天，或者立刻出了门。我也不说话，草草应付完作业就对着课本发愣。

我妈酒精中毒，因为老是喝些劣质的酒。

我还是艰难地走近病床边，我想我快成年了，我是爸妈的女儿，我应该做点什么。我叫了声“妈”，瞥见她回神时眼角的泪痕，我眼眶猛地发烫，心里很堵，我想我不能哭，紧咬嘴唇强忍着。妈妈的手臂动了一下，我看见她病号服上一颗扣子脱离线头崩落在床边。

我的拳头攥紧又松开，我又用我发烫的手心握住她的另一只没在输液的冰凉的手。“宋晓惠！”我加大音量，喊出我妈的名字。“爸是过世了。”我的眼睛对上她有些愕然的双眼，“你才四十几，你还有大把的日子可以过！你看这枚掉在床边的扣子，承受了太多的压力，暂时离开了衣服；可是，当它被捡起再仔细地缝上，它又是一枚有用的扣子！”妈握住我的手，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
几天后，妈就出院了。交上住院的费用，加上爸刚去世那几天的花销，家里的存款已经所剩无几了。妈叫我和她一起收拾收拾家里，把缝纫机擦干净，搬出制衣的布料重新晒一遍。妈的鼻尖渗出细小的汗珠。她终于笑了，露出很好看的梨窝，我终于也笑了。

妈把爸的遗像小心地收起来，妈的制衣店又开张了，我重新整理了上课的笔记，我想去考梦想中的大学，给家里争气。

衣服上的扣子掉了，重新缝回去就会更加牢固；我也相信，受了伤后迎难而上，生活就会越来越好。

【获奖理由】

本文写的是高中组第二个赛题，荣获决赛特等奖。家庭的突然变故带来巨大的打击，爸爸车祸去世，妈妈一蹶不振，“我” 经过一番内心的挣扎，选择了坚强，并以自己的坚强让妈妈重拾了信心。文章心理刻画细致确切，逼真地表现了自己在家庭变故中的心路历程，通过细节和神情描写，表现了妈妈振作的过程，“扣子”作为文章的线索，即是写实，更是比喻，是妈妈重拾生活信心的节点，富有感情的文字触动心灵，富有感染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