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千惠

全国十佳校园小作家      发布日期: 2019-09-24

【个人简介】马千惠,女,笔名倾云、亓临,北京四中2014级人文实验班学生,现担任学校文学社社长、书法社社长、为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。目前已有30余篇习作在国内报刊发表,书法作品曾获学校艺术节一等奖,曾导演学校传统大戏《郑伯克段于鄢》,该剧在北京国家话剧院小剧场对外演出,获得好评。在第九届“文心雕龙杯”全国校园文学艺术大赛“十佳校园小作家”决赛中获评。

【写作感言】生活如水,灵感如石,而写作是一场终古的行走。若问来处,或许从祖先们身裹兽皮,借着篝火仰望万千星点时便已开始;若说归路,或许直到人类探索的足迹尽头,无言的诗句也仍在延续不息。写作,它有着碎石击水一般轻灵的节奏,也有着空谷溪声一样冗长的回音。当写作成为一种习惯,不必多言,溪流便会途经你的身侧,与你并道远行,伴你踏上一条寻美的征途。万物赋予我的笔以生命,这不容质疑;而我的笔尖所能触及到的地方,都是我的国度,在这里草木荣枯,春意滋生。

【获奖理由】她发现,一切美的事物悄然走入心中;她思考,文字体现出了更深层次的内涵;她传播,且行且倾听,弘扬真善美。她的文字,老道深沉,抒写自己的感悟,记录下日常的点点滴滴,笔力饱满,富有哲思,反映了当下青少年激扬奋进的内心世界。
 

看不见的风景

马千惠(北京四中高二)  

“你的脚步追随的不是双眼所见的事物,而是内心的、已被掩埋的、被抹掉了的事物。”当我的步履稳稳踏在江南小镇的青阶上时,心中冷然跳脱出卡尔维诺在《看不见的城市》中写下的片语。

初次踏上那片土地的时候,偶然听到一批旅者(或应称为归人更佳),频频叹惋物是人非,声音混杂在一起辨不明晰,可想来与途中擦肩的大多数都是一样心思。他们传看着几年、十几年前的照片,啧啧不绝地将之与如今相较。

作为一个前来游学的他乡客,我也能清晰地觉察到,画中的江南似乎也在石头森林的迫近中割让了领土。可是,倘抛去江南旧人对昔日故乡的怀念,也不谈远方旅客对苏杭天堂的过高期望,似乎易被他们三言两语消解的不是风景,而是风景背后的风度与风骨。 

江南是背依大江,面南拥天下的宝地。晋室争权以及金灭北宋时,诗礼簪缨之家南渡求安。背离乡土、旅于风尘之中,本是源于“国”的缺失。可国在这里,与家、与族、与宗,与这一切的命运渐渐重合,带来一样的庇护,也带来一样的忧伤。这里绵软的光景,“斜风细雨不须归”的闲适,“画船听雨眠”的清愁,让人再难重振雄风、一力撑天。

然而,并非知道了自己的渺小便有理由去止步不前。颓唐的人只能看见小城的荼蘼,高远的人却自能笑看小城,来日再成就一场惊鸿。这避难的梧阴,也因此得到休养;落难的华夏衣冠,也因此得到传承。

江南风度,大抵就是在这样的包容中形成和延续着。

书里江南,史里江南,总不乏令许多人陌生的豪气:宋朝危难之际精忠报国的岳飞,史稿中获赞“不可为而为”的英雄张苍水,诗中高呼“自强在人不在器”的女侠秋瑾……拜谒这些民族英烈祠墓的时候,我几乎是重新认识了江南。负担起这样承重的生命的,不只有江南;但在惨烈中绽出生生不息的美,便要数它为最。 

同样地,在贬谪的苦闷中,也有精神超脱的“一点浩然气,千里快哉风”。苏子逝去,苏堤长存,至今我们仍然可以从古人的成就和文章里撷取精神的火光。归心融在雨里滴滴似箭,但人的精神传承代代不息。

江南风骨,大抵就是在这样的坚韧中立于世间。

对于这一切的变迁,江南的水土,是一个无可置疑的旁观者,同时也是一个绝对的在场者。

跳脱出所执之见,便更易发现其中的可贵。经历外表的剥蚀,使人更易于了解其内在的光辉。正如苏东坡那一句“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吾与子之所共适”,此处换言作“惟包容之气韵,与坚韧之风骨,吾与子之所共承”也颇为恰当。易变的是风景,长留的是风格。今天游学途中的我们,也在勉力地去了解一片土地的故事。一点点的山水作为诱因,就可以让人渴望把身躯立得像那一座山,荡净得像一汪水。而只消方寸的文明,便可令终古相望的山水失色。

江南是时代的逆行者,溯回历史以求索精神的学子亦是。但如果能在不可避免的消亡中找到最需要守住的东西,也不失为一种幸事。时至今日,早已读过的一个名句,仍在脑海中历历分明:“记忆也是累赘,它把各种标记翻来覆去以肯定城市和地方的存在;看不见的风景决定了看得见的风景。”

 

马千惠(北京四中高二)

客车缓缓驶入这甘陕大地,莽莽高原上,无数风车分列成散碎的阵营,迎着晨风大作的方向张开双臂——去拥抱那永恒的瞬间。那无边无垠的雪山啊,祁连一脉与北山四山夹道相望,终古不化,又无从汇合,时空也为它们而沉默。无数的人影屹立在这山河表里,汉唐的魂魄永远存留于这方热土上。我可以想象那无言的千年是怎样度过的,本就注定无始无终,便不会惧怕寂寞。

我坐在时光的客车上,与招手的树木错身而过,从不为谁停留,从不为什么风景停留。客车与山脉、江河并肩而行,却也不求交集,不求回眸。

那前方的前方都是原野,我不面朝大海,我只是背依黄河。前方有那异域终古的低吼,后方有的则是无数次碎裂并焕然新生的故土。勇武的锋刃向远方挥去,旅人只把串串脚印留给大地。

我们在这样一条路上:这条路穿越了茫茫桑田,这条路上的人都被迫行色匆匆,这条路既想要挣脱又想要回归,这条路上的人既想要离开也想要永远留下。

这条路是我们面前的公路,是我们的寻文之路,也是历史风尘之路。

我在车上追赶前方的行客,后方的旅人也追赶我所乘的车。我看到无数的人影向前追去,我看到风姿威武的秦皇、深沉咏叹的太史公,甚至更多我素未谋面却久仰大名的古人。他们急于回溯前人又忙于传继后人,除了身份和才能,与我们鲜有差别。我们同样想要留驻这世间。

拜谒司马迁祠墓的时候,衣冠冢上刻画的字迹生生撞入我的眼底。无数人想要在这里留下他们的痕迹,可是司马迁做到了,他们没有。现今那些无聊且可悲的人把姓名刻在了旁人的棺墓上,司马迁因为另外一些无聊而可悲的人而获罪受辱。这何尝不是一种讽刺的时空交错方式。正是那功利地贪求“永留”的人将真正值得永留的人送葬了吧,正是那不文明的代代遗留突显了文明永续的贵重吧。

我们需要思考如何永留,更需要思考以何永留,何以永留。

我们不单单要追索脚步,而也不仅仅要在无意间留下足印。司马迁愤书史记,这是一种有意生发出的文化涌流。而拜陵祭墓,只是要证实自己与其对话的至诚至热之心。我们需要看到那些被永留下来的实体,却更需要借助这实体彻悟,直达那灵魂的深处。

常常有人问,为什么要保留遗迹,为什么要拜谒陵墓,为什么要抒写祷文……?这些无一不是通往历史的门径。而我们为什么让历史的痕迹附着于一个展馆、一条路、一片土地?历史本就以积尘的面孔接见世人,我们更关注的往往是文化的实体呈现。

且行且思,也是一种了解源起、尊重痕迹的方式,也是一种延续和创造。社会上有这样一条被普遍认可的观念:“过去的事情,发生的意义不仅限于过去。”我们回溯,我们求索,是为了在心中留下世界的痕迹,并把我们的痕迹留给世界。

客车钻出热流暗涌的地心,夕阳铺平荆棘潜伏的危途。我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我身边飞驰而过,我不知该如何拥抱这铺天盖地的光斑。那阴翳的宿主是光明,那光明的底色又是黑暗。最终留下的并非哪一个特殊的个体,而是一个永不消逝的、相生相附的群落。一个在路上永不止息的,却又有暇四顾风景的群落。

这条路叫作传扬。走在路上,是“羁旅”还是“壮旅”,并不取决于路途是否漫长修远,而取决于行人能否达观地踏上来时的路。

这可能就是我在西北大地上壮游的目的吧。我从无垠的青林里穿过,从无尽的原野上踏过,我在颠簸中远望。我把两只手同时伸向远方,丈量那距离遥远的尽头。

我向远方稽首,愿世界的汉唐贤士和世界的希望都能得到很好的承继,愿我的华夏先祖和我的人文斗魂一并永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