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切面的春天
吴思佳(浙江省仙居中学高二)
“妈,我昨晚梦见奶奶了。她说,她想囡囡了。”
我从许久未乘坐的五路公交车后门迈步,脚踏上了高出地面一截的站台,抬头便看到了矮矮长长的长街。长街曲曲绕绕,其实只有一条道,却有十八弯。墙面上黑绿斑各自占领这片天下,从腐烂化黑的木头里还冒出根狗尾巴草。是了,这就是小时候傍晚放学必经的长街了,也是在街的尽头,奶奶院子的通关之道了。妈妈说,想了就回去看看。
走在长街里,环顾四方之景,这儿是棵枣树,那儿有块青石,一切都是记忆中的模样。我还记得以前放学后总与小伙伴在青石旁的空地上跳皮筋,把马尾甩得一阵儿一阵儿晃,玩累了就一起趴在那块青石上看太阳,看它怎样一点一点被屋顶吞下。这时奶奶便招呼着大家去家里吃面,一声令下如将军召集手下。“囡囡,带她们吃面啰!”是了,面,今天的老街没有勾人馋虫的飘香面味了,难怪我一边看着长街一边在心里有声音叫嚣着说少了什么,是面。
我今年十七,奶奶六十八。我吃了十七年奶奶的手切面,而奶奶做了一辈子。
站在院门口,院里的黄狗还未看见我便已大声嘶吠,似乎一贯的脚步声早已让它心中有底,可今天听着它声音里除了惊喜竟还有一丝怀疑。我不禁苦笑,阿黄怕是已经错认了太多回它的小主人,才会在无限期待中夹着一线失落吧。我伸手想要推开虚掩的院门,奶奶的声音先一步从缝儿里传出:“黄诶!停下!要吵着隔壁小孩儿了!囡囡她这会儿还在上美术课呢,她正忙呢。”
是啊,我正忙呢。上了高中便似上了发条,离开了陪伴多年的奶奶,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小院,一头扎入深不见底的学海,在里面沉浮时竟忘记了常回来看看的承诺。想起每次奶奶在电话那头听到我这周末不能回去的那声叹息,和叹息过后带着宽慰和故作坚强的那句“奶奶给囡囡做了手切面,囡囡下次要回来吃啊。”我略带着些急迫先喊出了声:“奶奶!囡囡回来了。”
手与门短暂接触,奶奶便出现在我面前。那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一脚踩在门槛里边,一脚还未抬起,缓缓转过身子,眼里盈满了不可置信和喜悦。她嘴巴颤了颤,想要蹦出几个字来却终于说不出口。我手一扬抹了把眼泪飞奔过去,紧紧地抱住奶奶,把头埋进她的肩膀一抽一抽,一如当时我必须离开时的样子。
“回来啦?回来啦。回来了奶奶特别高兴,囡囡哭什么呢。囡囡不哭,奶奶给你做手切面吃!”奶奶抬手轻拍着我的肩膀,说着小时候哄我时的话。这个老太太,恐怕这辈子都会用它喷香的手切面哄她那不懂事儿的囡囡了。
奶奶牵着我的手朝里走去,板凳在板凳的位置上,吊扇在吊扇的定位里,连灶台上的盐罐子都和以前一样地站在那儿,我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。奶奶再次转头看着我,眼里带着小朋友得到心爱的糖果般的满足。“囡囡,奶奶每天都揉好面团做手切面吃,奶奶就想啊,囡囡要是在学校受委屈了,吃不到这手切面,难过可怎么办呀,再没有人拿这手切面哄我的乖囡囡了。奶奶一想就心疼啊。”我心中的酸涩不断泛滥,忍不住哽咽着说:“奶奶!”奶奶拍了拍我的手背,转身在橱柜里抱出个木盒——揉面的。奶奶笑着,把慈爱揉进了脸上每一道沟壑里,“奶奶今天还给我们囡囡做手切面,囡囡可不许哭了!”
面团发开鼓起,奶奶把面团从木盆里拿出来放到长桌上,洒下面粉铺开来。一转一轮,面皮和面桌相互拍打发出轻快的响声,嗒嗒嗒像是在欢呼。奶奶将面皮细细叠起,再手起刀落切得均匀,一丝一丝分毫不差。青菜木耳鸡蛋纷纷下锅,面也被抖开放下,在锅里飘着荡着翻滚着。蒸汽一缕一缕上冒,袅袅地映出了奶奶认真又可爱的脸庞。
“囡囡,吃面啦!”奶奶从锅中盛起面条撒上葱花端了过来,面的喷香味从记忆深处浮起。
我张开嘴将手中的面条送了进去,因哭泣而显得干涩的嘴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便已到了肚中。第二口才明确是了。奶奶的手切面,熟悉的味道,一如当年。可今天我又从中品尝到了另一味调料——一个老人对孙女的疼爱之心。那般让人心醉,让人难以忘怀。
奶奶,我是囡囡,手切面我吃了十七年,我想,我将会继续吃下去,并且带着它的新味道走向以后。奶奶,手切面的春天来了。
【获奖理由】
本文写“季节的歌”不是写景抒情,而是写“我吃了十七年奶奶的手切面”,抒发了“我”和奶奶的深厚感情。手切面是最普通最平常的食物,但换个角度看,却是最有味道最难舍弃的系念。奶奶的爱也一样,最朴实最不着痕迹,却是最深沉最让人牵挂的味道。最后点题“手切面的春天来了”,使这篇季节的歌饶有韵味,与众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