等雪覆山海

     发布日期: 2019-11-11

等雪覆山海

□ 龚  静(湖北省大冶市第一中学高一)


秦山海最近有些魔怔了。

究其原因,都怪他的地理老师。这么说,似乎有些太冤枉那位秃头矮胖的中年男人了。但其实也没错,若不是他心血来潮在晚自习上放什么劳什子纪录片,咱们的秦山海同学估计还跟往常一样每天撒开丫子乱蹦跶呢。

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。

那天傍晚,云霞像点着了一样,满目绮丽。铃声响后,地理老师准时踏进了教室,挺着肚子拖着步子,脸上泛着饱餐后满足的油光。他走上讲台,向第一排的同学要了电脑卡。

班上“哄”的一声炸开了锅,谁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这意味着今晚能摆脱试卷与习题,在这漫长难挨的学习时光中增添那么一丁点儿乐趣。

地理老师直起身,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。白板屏幕开始亮了起来,与此同时,教室里刺目的白炽灯整齐地暗了下去。

屏幕上放的是一部介绍全国不同自然景观及风土人情的纪录片。在三十分四十八秒后,秦山海只觉得头顶“轰”的一声,心里“噔”地一下,在这方寸间的黑暗之中,他仿佛觉得周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。

屏幕上停留着的是一幅雪景。绿松、朱墙、皂瓦、白雪……一幅典型的北方雪景。

画面上的阳光厚重敦实,映在雪上反射出蜜色的暖光,古旧苍老却依旧夺目的朱红色城墙上,覆着一层厚厚的绵软的雪,明亮的色彩交织在一起,使人联想到古代绝色美人那白玉般的面颊配上鲜艳的唇……

怎么就能这么好看呢?

这是秦山海的第一反应。他自幼生长在这江北小镇里,自然条件的局限使他无可奈何地错失了很多东西。这儿的冬天也下雪,可雪量少,只是薄薄的一层。被行人踩过被汽车碾过,转眼就成了一摊污泥浊水。好不容易团了一个小雪球,但这儿的雪质感不行,没有北方的雪软,握在手里就是个冰坨子,硌得手心疼。

从此“北方”这个词,就在秦山海的心里扎了根。

他开始搜集各种资料,剪报做了厚厚一本,开始查阅北方心仪的大学,甚至开始跟着电视模仿北方口音,开始吃越来越多的面食……

有时秦山海心里会涌起一阵懊恼,自己怎么就没出生在那儿呢?有句话是什么来着?“夏虫不可语冰?”对,是这句,可自己偏偏生在这“夏虫窝”里,就连个能“语冰”的人都没有。他觉得自己前生肯定就是个北方人。要不然,那北方的口音、北方的饭食、北方人的谈笑与爽朗……怎么就会令他没来由地生出一阵亲切感呢?

大概是他迷得太深,终于惊动了周围的人。

先是秦山海的父母,他们都是老实巴交的小镇本地人,看见自己儿子房间里贴满了数不清的风景照,整日对着手机、电视傻乐,跟他们讲话时口音也变得奇奇怪怪……不过有一点值得欣慰,就是他的学习明显认真不少,成绩也提高许多。他们一边感到奇怪,一边又跟着高兴,对望一眼,想了想,反正孩子也没学坏,说不定是什么释放压力的新方法呢?算了,就由他去吧。

接着,秦山海的同学们也发现了异样。食堂排队长期无人问津的馒头、面条等窗口,都出现了一个秦山海。下课同学们聚在一起嬉笑玩闹,秦山海一反常态不再与他们用乡音开玩笑,反而说起了字正腔圈的北京话。大家觉得费解,跟他关系好的表示理解,有时还会替他跟别人解释。而剩下的那部分人呢,则仰着脸歪着嘴,从鼻子里冷哼一声,表示足了轻视与不屑。

好也罢不好也罢,奇怪也好不奇怪也好,总之秦山海的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来了。

一次上课,语文老师抽查背诵,可真赶巧,一抽就抽中了秦山海。他倒也不怵,站起身来昂首挺胸背完了一篇古文,当然,用的还是地道的北京话。

同学们先是愣了愣,接着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,其中还夹杂着不少怪叫。

“这不得了啊,我们海哥以后是要当国家领导人了吧,哈哈哈。”

“这一口北京话还真顺溜,跟哪学的?德云社吧。”

“自己家乡话不说好,这还没考大学呢,就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,毛病!”

秦山海咬咬牙,抬眼望着老师,老师一脸平静地点点头,他便红着脸,坐下了。

从此,秦山海不再与任何人说话,除了父母、老师以及必要的交谈,一开口,还是那地道的北京腔。

他整日埋首于书卷,脸上清瘦了不少。馒头与面早已成了他的主食,周围的议论声似乎也越来越少,看来大家应该是已经习惯了他这个“北方人”。

时间过得飞快,黑板上的倒计时好像体育课男生手里的汽水,咕咚咕咚,两三下就见了底。

学校里合欢花开了,要分别了。

拿通知书那天,秦山海是一个人去的,他有点感冒,看着老师手中那一张红色,有些眩晕,渐渐,那红色似乎变了样,成了一片纯白,雪一样的白,一步一步,仿佛触手可及……